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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周，首批13名获得五角大楼新设立的墨西哥边境防御勋章的士兵挤进了椭圆形办公室，在总统办公桌前肃立致敬。这些勋章颁发给协助唐纳德·特朗普总统打击边境冲突的士兵和海军陆战队员，是100多年前颁发的军功勋章的复制品。当时，美国军舰炮击了韦拉克鲁斯港，约翰·J·潘兴将军率领美军进入奇瓦瓦州。那是美国最后一次攻击其南部邻国。特朗普告诉士兵们，这些新勋章“意义重大”。

　　白宫借此仪式宣布了一项更重要的举措：特朗普将合成阿片类药物芬太尼列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美国街头出售的非法芬太尼片剂主要产自墨西哥的秘密实验室，并由墨西哥贩毒集团走私越过美国边境。如今，特朗普政府将这种毒品比作针对美国的核或化学威胁。

　　芬太尼的大规模杀伤性后果毋庸置疑。美国卫生数据显示，过去十年间，该药物导致约40万人死于过量服用，这是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群体成瘾危机。但特朗普将芬太尼称为“武器”，似乎进一步支持了曾经的边缘观点，即墨西哥的贩毒集团并非唯利是图的黑手党，而是类似于国和基地组织等恐怖组织的恐怖组织，因此理应受到军事打击。“毫无疑问，美国的对手向美国走私芬太尼，部分原因就是他们想杀害美国人，”特朗普宣称。“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那将是一场最惨烈的战争。”他威胁要对墨西哥境内的贩毒集团据点进行空袭，并将这些贩毒者称为外国恐怖组织。

　　特朗普动辄诉诸战争，并重提一枚尘封已久的、源于美国军事干预墨西哥时期的勋章，令墨西哥总统克劳迪娅·欣鲍姆陷入两难境地。她既要安抚特朗普以避免空袭，又要坚定捍卫墨西哥主权，同时还要维持国内的政治支持。欣鲍姆的六年任期已进入第二年，她迄今为止冷静应对特朗普的表现赢得了国内的广泛赞誉：她维持了贸易畅通，控制了关税，同时化解了“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运动中那些视墨西哥为敌人而非盟友的人士要求对墨西哥发动空袭的呼声。欣鲍姆能否在白宫日益增长的压力下保持这种平衡，将是她2026年面临的关键挑战。

　　我本月前往墨西哥城，与谢因鲍姆政府的成员进行了交谈，他们对即将到来的一年感到忧心忡忡。墨西哥正准备与美国和加拿大共同举办国际足联世界杯，与此同时，这三个国家正在对七年前在特朗普撕毁其前身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后达成的美墨加贸易协定进行正式审查。在贸易谈判进行的同时，世界杯的安保协调工作也使墨西哥的犯罪问题更加引人注目。

　　“墨西哥现任总统比她的前任更愿意合作，而且是强烈得多，”美国前驻墨西哥大使罗伯塔·雅各布森告诉我，她指的是前总统安德烈斯·曼努埃尔·洛佩斯·奥夫拉多尔。“我认为她在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上做得非常出色。”但是，将芬太尼视为恐怖武器，将贩运者视为，会将原本主要涉及公共卫生和执法的问题转变为国家安全威胁，从而为美国采取更广泛的军事行动打开方便之门。

　　辛鲍姆明确划定了美国在墨西哥领土上发动空袭的红线，并于上个月断然表示“绝不会发生”。她的政府还对其他一些她认为不可谈判的事项设定了严格的界限，拒绝了美军与墨西哥军队联合行动的可能性，就像美国在哥伦比亚和其他毒品战争地区所做的那样。我采访过的美墨官员告诉我，辛鲍姆愿意在几乎所有其他方面扩大合作。

　　多年来，美墨外交官一直致力于构建一种双边关系模式，力求将贸易、移民、水权、毒品等传统紧张局势根源区分开来，以免相互影响。但特朗普在其第一任期内抛弃了这一框架，他威胁要对墨西哥征收重税，以此迫使墨西哥打击北上的中美洲移民，从而重创墨西哥经济。

　　墨西哥官员怀疑，特朗普谈及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贸易谈判中获取筹码。谢因鲍姆的一位顾问告诉我，移民和安全是特朗普议程上的重中之重，“但经济问题始终是其背后的真正原因。”

　　在贸易谈判中，美国寻求进一步限制东方大国在墨西哥的投资和影响力，扩大墨西哥能源领域的自由化，并推进一系列其他与制造业、劳动力和农业相关的目标。由于美国制造商将生产业务迁出东方大国，掀起了近岸外包热潮，墨西哥在2023年超越东方大国，成为美国最大的出口国。如今，墨西哥超过80%的出口产品——包括汽车、家电和新鲜农产品——销往美国，这使得墨西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依赖其北方邻国，并且更容易受到特朗普政策的影响。

　　本月，特朗普再次威胁谢因鲍姆，要对墨西哥加征更多关税，迫使墨西哥从其水库向德克萨斯州的农民和牧场输送更多水。谢因鲍姆迅速采取行动安抚他。“你不能正面和他对抗，因为他会以更强硬的手段回应，”这位顾问告诉我。他说，谢因鲍姆“在不引发冲突的情况下，非常明确地表达了墨西哥的立场。”

　　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美墨安全合作专家劳尔·贝尼特斯·马瑙特告诉我，中央情报局、美军、国土安全调查局、联邦调查局和其他美国机构在墨西哥的行动自由度远超墨西哥当局愿意公开承认的范围。民调显示，许多墨西哥人，尤其是商界人士，欢迎美国在墨西哥发挥更强有力的作用，但这对于谢因鲍姆领导的左翼莫雷纳党的部分成员来说仍然是一个禁忌话题。“出于政治需要，为了安抚她的支持者，她不得不说一些话，”贝尼特斯·马瑙特说，“这和特朗普的做法如出一辙。”

　　贝尼特斯·马瑙特表示，无论墨西哥是否同意，针对非法芬太尼生产的空袭都将面临重大风险。他说，贩毒集团一直在将制毒窝点转移到城市，因为卫星、传感器和其他工具更容易探测到农村地区的制毒窝点。他们认为，政府会过于担心附带损害，而不敢在城市地区发动空袭。贝尼特斯·马瑙特还说，任何美国在墨西哥境内的行动都必须非常谨慎，“避免伤及平民”：“如果无辜者丧生——比如孩子或清洁工——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12月6日，一辆装满炸药的皮卡车在墨西哥米却肯州科阿瓦亚纳镇警察局外爆炸。科阿瓦亚纳是墨西哥最血腥的贩毒集团战场之一。爆炸炸毁了车辆，吹倒了树木，造成包括三名警官在内的六人死亡。现场视频显示，爆炸产生的焦黑区域散落着碎片，绵延一个街区。

　　在墨西哥，这起爆炸事件再次引发人们的担忧：如果对贩毒集团施加过大的压力，他们可能会像恐怖组织一样，对墨西哥政府进行报复。世界杯场馆外的爆炸袭击将给墨西哥和辛鲍姆政府带来毁灭性打击。我采访的几位墨西哥高级官员告诉我，他们正积极与美国合作，共享情报，以避免灾难发生。

　　墨西哥的毒品走私贩子正面临压力。特朗普声称，自从美国开始在加勒比海和东太平洋打击涉嫌走私船只以来，海上毒品走私活动已大幅减少。由于特朗普的边境打击行动，贩毒集团已经遭受了人口走私和美墨边境敲诈勒索收入的损失。10月份，在下加利福尼亚州的旅游胜地出现了被称为“narcomantas” 的手写贩毒集团横幅，威胁要杀死美国人——这些迹象表明他们已走投无路。芬太尼主要通过人力和车辆经由美国边境的官方过境点走私，仍然是贩毒集团的主要利润来源。

　　特朗普是首位将毒品视为大规模杀伤武器、将贩毒集团视为恐怖组织的美国总统，他将美国应对“9·11”的手段应用于过去十年棘手的毒瘾危机。为了引起人们对药物过量致死率飙升的关注，公共卫生倡导者计算得出，死于阿片类药物的美国人比死于海外战争或的人数还要多。但美国政府此前从未利用这种修辞上的类比来为军事行动辩护。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近期统计，自去年9月以来，特朗普至少17次表示，针对毒品生产基地和其他目标的“陆地打击”即将“开始” 。迄今为止，打击行动的目标主要集中在委内瑞拉附近的海域。但特朗普表示，行动范围不会局限于委内瑞拉。“我们将开始在陆地上打击他们，这要容易得多，”总统在椭圆形办公室的仪式上说道。他称毒贩“对美利坚合众国构成直接军事威胁”，并表示他们“试图用毒品侵蚀我们的国家”，其方式与19世纪英国支持的贩子削弱中国帝国权力的方式如出一辙。

　　在洛佩斯·奥夫拉多尔执政期间，墨西哥与美国的安全合作跌至谷底。此前，美国特工在洛杉矶国际机场逮捕了一名墨西哥将军兼前国防部长，并指控他与贩毒集团勾结。洛佩斯·奥夫拉多尔对此大加抨击，矛头直指美国缉毒局（DEA）。他认为DEA是一个爱管闲事、随意窃听他人、与贩毒集团头目达成交易、干预墨西哥政治的机构，长期以来积怨已久。他甚至下令墨西哥军方DEA。

　　一位墨西哥高级官员和一位美国高级官员分别告诉我，在谢因鲍姆的领导下，双方合作显著改善，美国各机构，甚至包括缉毒局（DEA），都重新获得了话语权。国务卿马可·卢比奥在9月份告诉记者，“这是我们之间前所未有的紧密安全合作。”自2月份以来，墨西哥已向美国引渡了50多名贩毒集团嫌疑人，其中包括缉毒局头号通缉犯之一的拉斐尔·卡罗·金特罗。墨西哥当局与美国合作，查获了更多用于制造芬太尼和其他合成毒品的化学品。

　　谢因鲍姆政府的一位高级官员告诉我，“现实情况是双方有很多合作”，而且特朗普政府“到目前为止一直尊重我们的底线”。

　　谢因鲍姆和她的助手们学会了如何应对特朗普，即将他的政治声明和社交媒体帖子与美国实际想要的物质问题分开来看。

　　“我认为他们不会改变他们的言论，但只要实际关系良好，并且在两国可接受的界限内运作，我们就没问题，”这位墨西哥高级官员告诉我。

　　美国中央情报局和美军正与墨西哥军方，特别是其精锐的海军陆战队突击队合作，正如美国多年来所做的那样，向墨西哥提供来自线人和窃听的情报，内容涉及贩毒集团头目和毒品运输的行踪。美国的无人机和侦察机在墨西哥上空盘旋，搜寻制毒窝点。“这种合作的基础是：美国可以提供情报，但必须在墨西哥境内行动的安全部队必须是墨西哥军队，”一位墨西哥高级官员表示。美国驻墨西哥城大使馆官员拒绝了我的采访请求。

　　这位墨西哥高级官员表示，墨西哥面临着来自特朗普政府官员的“持续压力”：“说实话，我不认为这种情况会改变。但我相信我们已经找到了共同点，我也相信华盛顿的很多人理解美墨双边关系的细微差别、敏感性和复杂性。他们知道，在墨西哥领土上发动任何形式的袭击，无论是在海上、陆地、空中还是其他任何地方，都将越过一条难以挽回的底线。”

　　墨西哥海军邀请我参观了位于墨西哥城的指挥控制中心，该中心负责协调与美国海岸警卫队及其他机构的拦截行动。中心指挥官马克西莫·罗德里格斯·维拉洛沃斯海军少将告诉我，两国之间的合作“一如既往地牢固”。罗德里格斯·维拉洛沃斯说，美国海岸警卫队请求墨西哥对位于墨西哥太平洋沿岸国际水域的一处地点做出响应，此前美国在该地点袭击了一艘疑似贩毒船只。“我们到达了现场，但没发现任何人，”罗德里格斯·维拉洛沃斯说，“什么都没留下。”

　　上世纪90年代，美军介入哥伦比亚事务，帮助其政府打击马克思主义叛乱分子，并抓捕了巴勃罗·埃斯科瓦尔等毒枭。我问这位海军少将，他是否认为墨西哥会效仿哥伦比亚的做法，以避免美国单方面采取行动，即由美国特工和军队与墨西哥安全部队开展联合行动。“要达到哥伦比亚当时的水平，我认为不太可能，”他说道。

　　如今，哥伦比亚的可卡因产量接近历史最高水平，主要销往美国市场。美国与哥伦比亚保持着安全协议，但特朗普政府在10月份取消了哥伦比亚作为可靠禁毒伙伴的资格，这是近30年来的首次。特朗普现在威胁要对哥伦比亚境内的疑似制毒窝点进行打击，并与左翼总统古斯塔沃·佩特罗互相辱骂。

　　2008年梅里达倡议之后，美墨安全合作达到顶峰。当时，墨西哥总统费利佩·卡尔德龙向该国犯罪集团宣战。美国训练的墨西哥海军陆战队员与美国中央情报局和缉毒局合作，利用美国提供的黑鹰直升机，开展大胆行动，打击贩毒集团头目。美国还投入数亿美元帮助墨西哥改革司法系统，旨在将涉嫌贩毒者绳之以法，而不是处决他们。

　　当时，是美国官员鼓励墨西哥收集证据并建立起诉案件。这项工作十分艰巨，令两国都感到沮丧，尤其是在案件处理不当、贩毒集团嫌疑人逍遥法外的情况下。如今，在特朗普的领导下，美国政府似乎更倾向于使用致命武力，而不是通过起诉和建立能够对抗贩毒集团影响的机构。我问这位海军少将，墨西哥是否支持这种做法，以及他认为这种做法是否有效。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每个国家都有权按照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追求目标。”

　　在墨西哥城庄严的中央大道改革大道西端，矗立着祖国祭坛（Altar a la Patria），这座墨西哥最重要的城市纪念碑之一，高耸于查普尔特佩克公园的树梢之上。纪念碑由六根呈半圆形排列的白色大理石柱组成，旨在纪念“少年英雄”（Niños Héroes）——这些年轻的学员在1847年因拒绝向入侵的美军投降而牺牲。在一个周日的早晨，骑自行车的人和游客在巍峨的纪念碑下拍照留念，一位穿着旱冰鞋的男子穿梭在人群中，用便携式音箱播放着夏奇拉的歌曲，随着音乐摇摆。

　　墨西哥的民族认同与美国征服和帝国主义霸凌的历史遗产紧密相连。19世纪中叶，美国占领了墨西哥一半的领土，并在随后的几十年里不时干预墨西哥事务以维护自身利益。在过去一个世纪里，美墨关系总体良好，美国政治家们学会了如何以巧妙和尊重的方式处理这段历史，从而与墨西哥开展合作。

　　曾在卡尔德龙总统时期担任墨西哥驻美国大使、现仍居住在华盛顿的阿图罗·萨鲁坎告诉我，那些敦促特朗普打击墨西哥的人“真的想通过触及这些敏感神经来发出某种信号”。即使只是一枚导弹袭击芬太尼实验室，也可能使一个世纪以来的外交努力付诸东流。

　　萨鲁汗表示，谢因鲍姆应加倍努力防止这种情况发生，首先要明确指出，墨西哥的贩毒集团——而非美国帝国主义——才是对墨西哥主权的最大威胁。他指出，这样的声明可以重启与美国的安全合作，使其延续梅里达倡议的模式，包括美国派遣地面部队与墨西哥军队并肩作战，“这些部队在墨西哥的控制下行动，但同时与美国当局进行双重协调”。

　　萨鲁汗说：“这更接近他们声称不愿接受的哥伦比亚模式。但如果你真的想化解单方面使用武力、将有组织犯罪集团认定为外国恐怖组织，以及现在将芬太尼认定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等问题，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能阻止白宫那些人动不动就想用无人机向锡那罗亚州的实验室投掷导弹。”

　　萨鲁汗表示，世界杯为谢因鲍姆提供了一个应对潜在政治反弹的机会，尤其是来自她自己党内的压力，因为“你可以强调你正在加强墨西哥、加拿大和美国之间的边境安全”，以保护比赛。

　　这种强调北美地区安全的做法，将使各国回到过去几十年促进经济一体化的框架，并使两国关系在不过于执着于过去的情况下最为繁荣发展。

　　尼克·米罗夫是《大西洋月刊》的专职撰稿人，主要报道移民、国土安全部以及美墨边境问题。